菁

王嘉尔做了个梦。

这是一件非常吊诡的事情，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挣脱，也无法醒来。

梦里有他的少年时代，还有喧嚣杂乱的成年时代

第二天王嘉尔醒的很早，段宜恩的手轻轻地担在他脖颈下怕他落枕，王嘉尔极其轻柔地抓住段宜恩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拎走，段宜恩微微一抖，睁开了眼睛。王嘉尔被他吓了一跳，他自己睡眠浅，却知道以前的段宜恩总是睡得很沉的，许是杀人行程太多，他总是要被人狠狠摇醒。

王嘉尔要出口的疑问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他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问，“不起来吗？”

段宜恩用眼神示意那边还睡得死死的两个小孩，王嘉尔无奈地叹口气，他讶异于自己已经可以如此平静无波地和段宜恩相处，又唾骂自己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熟练地拿起手机解锁，正好八点整，却没注意到段宜恩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猝然亮了起来。还没等段宜恩开口，外边的工作人员先敲了敲门，“段老师，咱们这边要开始准备录制了。”

段宜恩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拉着王嘉尔躺下，恢复成刚刚还躺着的样子，低声跟王嘉尔解释，“一会工作人员回来叫醒，你就当作刚醒就好了。”

王嘉尔也有满腹疑问，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只好像个提线木偶，跟着节目组和段宜恩的安排拍完了早上的起床素材。两个小孩倒是真的无忧无虑，节目组来叫醒的时候两个人还睡得毫无形象，看段宜恩也没有提醒他们的意思，王嘉尔也起了坏心，果不其然在发现镜头的下一秒，崔荣宰就发出了悲愤的嚎叫，迅速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素颜。

王嘉尔早就做好了全副武装的准备，这下幸灾乐祸地冲着崔荣宰和金有谦开心地笑，他嘴型长得很可爱，笑起来是一个小小的方形，两边还有两个小括号，让身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起来。

段宜恩想，我要他一直这样开心。

王嘉尔结束了早上的淘米工作，崔荣宰和金有谦还在院子里和扑棱着翅膀的敏捷母鸡们作斗争，搞得整个院子飞满了鸡毛和扬尘。他笑得前仰后合，一不小心呛到了自己，段宜恩白净的骨节分明的手立刻伸到了他面前，水温都被他调的适中，他轻轻拍着王嘉尔的背，“快喝一口。”

拍摄组眼睛立刻亮了，段宜恩出道这些年性子淡到众人皆知，和同组合作的艺人从来没有任何超出同事关系之外的互动，特别是和原公司解约之后，参加各类活动时也都是高不可攀的冰美人形象，所以他说起王嘉尔是他唯一的好友，竟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他们心中模模糊糊能感觉到这是个亮点，立刻给了两人特写，准备在剪辑时放慢，做出效果。

段宜恩却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摄影机，喂完水又温声问道，“没事吧，嘉嘉？”

王嘉尔瞥到摄影机，心里有些别扭，忙摆摆手，示意暂停一下录制，段宜恩正想跟上去，那边经纪人突然冲他招了招手，他无奈地走了过去，“怎么了，刘哥？”

刘涛佑是跟着他从原公司跳槽出来的金牌经纪人，对他就像带儿子一样好，对他的事情自然也是了如指掌，也知道他接这个节目到底抱着什么目的。虽然感到无奈，但还是提醒了几句，“你别做的太过分了，一个是舆论那边不好处理，一个是...”他压低声音，“你也不怕把人吓跑了。”他犹豫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让段宜恩知道，“就诊记录我查了，但是具体的病例拿不到，那边挺注重病人隐私的。不过那个医生是路透心理居这两年的王牌，他治疗时间都这么长，我估计还是挺严重的...”

段宜恩蹙眉，他心里第一次感到有些没底，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了。想到这里，他坚决道，“我知道了哥，我会注意的。”

王嘉尔在那边又喝了些水缓了过来，他犹犹豫豫地凑到导演组身边，“哥，你们和宜恩合作多吗？”

制片人倒也喜欢王嘉尔的性格，跟他混的半生不熟，一听这话也咧开嘴笑了，“熟啊，我们这是第...第四个节目了，对，第四个了。”

“那...”王嘉尔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啦？有什么想问的？”制片人笑呵呵看着他。

王嘉尔抿抿嘴，“他睡眠很浅吗？我怎么看叫起床都是叫他啊！”

“嗨，你说这个呀。”制片人笑了，“一个是他睡得浅吧，另一个是拍这种真人秀，像他们这种顶流哪敢休息啊，都得端着啊！一不小心遇上那些想拉着他们炒作的节目组，不知道拍到什么就给他流出了，叫苦都没地去！”

“啊...这样啊...”

制片人又接着道，“火到他这个程度，别说真人秀了，平时估计也没什么觉可睡，行程那么多忙的团团转，闲下来也不敢轻易睡了，又是私生又是狗仔的，也不容易。”他又乐了，“所以小段喜欢我们这种节目吧，就当是来休息了。”

王嘉尔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这就是你热爱的生活吗？放弃所有也要追求的生活？你如果过得更好，我才不至于意难平。

这个节目和一般的综艺不一样，走的是边拍边播路线，他们这边拍的热火朝天，第一期的预告片也已经放出去了，众人讨论的也更热火朝天了。

“我晕了呀，所有的机长都长得这么帅吗？我要被迷晕了，本路人第一次想粉素人了！”

“这是dye本人吗，被换核了吧，怎么回事，笑得怎么这么甜？”

“我有点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点配...”

“黄泉路人能闭麦吗，我哥哥看矿泉水瓶都深情ok？拉郎滚粗”

“崽崽好可爱啊呜呜呜素颜也可爱蒙被子也可爱呜呜呜呜”

“吹炉子也太可爱了叭素人小哥”

“我笑死了，dye真的恶趣味满分，感觉他在调戏小哥”

他们在山里闭塞了四天，王嘉尔渐渐有些觉得百无聊赖，段宜恩察言观色立刻跟他提议，说自己第二天要出席一个活动，可以带着他回去溜两天。

制片人大手一挥，给他俩批了假，但还是派了随身vj拍他的工作日常。这种互惠互利互相宣传的手段，段宜恩司空见惯，自然也默默同意了。

王嘉尔就混上了段宜恩的回城车，他打开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微博，出乎他意料，他和段宜恩的互动更多还是得到了善意的评论，甚至还有很多人在下面求他的微博，自然无果。

他松口气，扒着车窗呼吸阔别已久的城市空气，汽车尾气和潮热的空气竟然带给了他另一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王嘉尔低声问段宜恩，“你参加什么活动，走红毯吗？”

段宜恩点点头，温和地跟他解释，“我之前有个品牌的代言，他们签约仪式结束之后，全球各地区的不同代言人这两天要一起做个活动。”他报出了一个王嘉尔很熟悉的品牌，段宜恩说着说着忽然笑开，虎牙都露了出来，“我看你特别喜欢他们家的衣服，一身都是，我送你几件他们家的高定款好不好？”

王嘉尔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正是这个牌子，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广告也可以吗？”

段宜恩笑，“没事。”

两人说着，就已经到了酒店，段宜恩对着镜头解释，“我来这边工作什么都没带，还是嘉嘉做东帮我订的酒店，他就住我隔壁 ，我们俩拍摄也方便。”

摄制组问道，“那嘉尔接下来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王嘉尔想了想，“最近我休年假，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再检查一下工作记录，准备年末的总结，然后就出去随便逛逛吧。”

“那要来看我吗？”段宜恩忽然开口。

王嘉尔不防他突然邀请，又是在镜头前，一时竟然想不出合适的拒绝说辞，他勉强地笑了笑，“我先逛逛，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去看你。”

段宜恩目光灼灼，“那我给你留一个邀请函好不好？”

王嘉尔气急，又被他赶鸭子上架，面上却不显，笑嘻嘻咬牙道，“好呀，到时候就麻烦Mark了。”

段宜恩的活动在六个小时以后，他急急赶到活动现场，助理的电话就跟了过来，有些犹豫，“哥，我们真要这么弄吗...”

段宜恩无辜地望着刘涛佑，他无奈磨牙接过电话，“喂，是我，去吧，卡好时间，就直播的时候，嗯。”

“你呀！”他恨铁不成钢地戳段宜恩的脑门，“我看你是疯魔了。”

段宜恩只抿着嘴笑，并不答话。

王嘉尔还不知道，今晚的活动等着他的到底是什么。

转瞬到了活动即将开始的时候，王嘉尔想着也没什么事，又在镜头前应了段宜恩，他只好硬着头皮到了现场，摄制组和段宜恩那边的工作人员联系了一下，他们就从后门溜了进去。

王嘉尔一进去就看到段宜恩穿着一身高定西装，胸口别了一朵别致的玫瑰，把他点缀的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段宜恩见他来了，立刻绽出一个漂亮的笑，“嘉嘉，你来啦！”他抓起桌子上另一朵备用玫瑰胸花，走上前插在了王嘉尔衣服领口，“真好看。”

王嘉尔被他吓得倒退了半步，又立刻稳住自己，那你先忙，我去座位上等你。

他到了座位席，才发现段宜恩给他安排了自己粉丝坐席的VIP座位，两边的小姑娘都举着单反难掩兴奋，看见他都有些惊讶，看见他身边跟着的摄像机，这几个女孩都敏锐地意识到他们可能正在录制综艺。于是对他和颜悦色地笑，又塞给他一个段宜恩的手幅，笑眯眯地跟他说，“谢谢你跟我们恩恩哥哥玩的那么好，我们也喜欢看他开心的样子。”

王嘉尔受宠若惊，微微点头，等着段宜恩的出场。

现场直播马上就要到段宜恩的顺序了，现场的媒体坐席突然传来一阵微微的骚动，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蔓延到王嘉尔身边，他只隐约听到“微博”“段宜恩”几个词，还有人的目光悄悄扫向了他，他心下不安，如坐针毡，开始犹豫要不要提早离场。

段宜恩的出场引爆了现场刚才还隐隐暧昧的气氛，媒体一窝蜂涌上前，“想采访一下您知道刚刚您的微博小号被曝光了吗？”

“三年前的街头热吻传言是真的吗？”

“同性恋传闻是真的吗？”

段宜恩面色不变，冷声道，“我之后会针对这件事情召开新闻发布会，今天请只提问品牌相关的问题。”

还有媒体不死心，也被主办方挡了下来，他们的目光忽然集中到了王嘉尔这个素人身上，王嘉尔感受着毒蛇一般黏在他身上的无数道目光，其中甚至包括刚刚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女孩诧异又灼热的视线。他死死攥住掌心，跟自己说，镇定，镇定...

媒体们正要冲过去围住他，王嘉尔身边不远处站着的保安们突然训练有素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他铁壁般挡在中间，就像提前演练好的一样。

现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很快被主办方化解了，王嘉尔心乱如麻，他知道那些视线并没有离开，只在等待他和段宜恩离开这个现场的瞬间，他们就又会满怀恶意的黏着上来。

就像三年前一样。

王嘉尔颤抖着手打开微博，微博的“段宜恩 小号”后边跟着一个“沸”。

他鼓足勇气点进去，是一条长微博，列出了段宜恩的微博小号以及里边关于他恋情的蛛丝马迹。

那个小号实在太不像众人眼中的段宜恩，又太像他记忆里的段宜恩。

那是一个陷入爱情和幸福的男孩。

他会发一个亮闪闪的耳钉，说“他送我的耳钉，说和我的虎牙一样亮晶晶”，然后就和段宜恩在所有重要场合都会带的那个限定款完全重合；他会拍自己手腕的纹身，配上“你我”，那是一个众所周知的“M”，也是只有王嘉尔知道的“W”；他会拍自己后备箱满箱的玫瑰，配一个委屈的表情，“他嫌我浪费，说还不如送他几件xx的衣服”，那个xx，正是段宜恩今天代言的品牌，也是王嘉尔的最爱...

回忆和伤痛，跟着这段长微博涌来，王嘉尔慌乱又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他想。

抽丝剥茧的分析，并没有带出他，停更在三年前的微博也没有留给外人揣测到他的只言片语，但是他却控制不住的颤抖，有些画面不断地闪回。

“你知道段宜恩走到今天付出了什么吧？请你也为他考虑一下。”

“我们也在跟他洽谈，他的态度可没有你这么坚决。”

“跟我们谈条件，你觉得现在的段宜恩有资格吗？”

“嘉嘉。”一双手把他拉出回忆，段宜恩出现在他面前，坚定地拉着他的手，“我们走吧。”

段宜恩推开那扇门，门外是无数闪光灯和恶意的目光，是三年前的重演，是他痛苦的源泉。但是这一次，王嘉尔的视线忽然被遮蔽住，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段宜恩将他整个人裹在了他的大衣里。

段宜恩凑近他的耳朵，“这次我一定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