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

#清水无差，随便写写。

#嘉嘉生日快乐。

1

阳光很亮。

这仿佛是个病句，但确实如此，白金色的光洋洋洒洒在整个街区，隔壁家女孩养的白猫懒洋洋的窝在一角阴影中，甩了甩柔软的尾巴。

 

而就在一个街区之外，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只黑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近似于婴儿啼哭的尖叫声，从巷子里连滚带爬的窜了出来，转瞬就不见了踪迹。

嗒，嗒，嗒，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穿着高帮鞋牛仔裤的男孩，看起来和街上的任何一个青春期少年都无异，抖了抖手里的风衣，挂在小臂上轻快的离开了巷子。

 

2

王嘉尔懒懒地窝在沙发里嗑着瓜子，窗帘死死地拉着毫无缝隙，屋子里黑得有点令人烦躁，只有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光打在王嘉尔脸上，显得更加诡异。

“卡擦卡擦咔擦。”

王嘉尔停下手里的动作，那声音仿佛也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王嘉尔嘴边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重新拿起了手边的瓜子。

“卡擦卡擦咔擦。”

“滚出来。”王嘉尔忽地敛了笑意，目光和手边的瓜子壳一起飞向了空无一人的角落。

“现在的后生，可真是个顶个的沉不住气。”

王嘉尔卸下防备，毫不留情地笑骂，“呸，为老不尊，跟你不知道多少代的孙辈抢瓜子吃。”

那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显现出一个透明的轮廓，一个有些佝偻的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伙子，我看你磕的那么香，忍不住想尝两口。”

王嘉尔收拢了桌上的瓜子壳，大爷似地坐在沙发上，他身后“捉鬼有限公司”的牌子被不知道哪来的风吹得晃晃悠悠起来，“说吧，有什么事吗？”

“唉...”那人叹了口气，“我们家有个家传的宝贝，我把它藏在家里的老宅底下了，最近发现我家的后人好像遇到一些困难，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那个家传的宝贝能拿出来顶一顶。”他脸上现出难色，“那孩子很乖巧的，小伙子你能不能帮帮忙？”

王嘉尔正色，“我只跟鬼打交道，跟活人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阴阳两界，是绝不能有实物相通的，就算您找到他，也绝不能直接告知家传宝贝的地方。”

老人的身影似乎更加弯曲了，“仅此一次，他这会真是有些走投无路了，哪怕你帮我给他托个梦呢？他若是信了，自然会来寻你，若是不信，便是天数，谁也做不得主。”

王嘉尔这人，跟鬼打交道数年，居然还是一副软乎的好心肠，见老人如此，心想，托梦罢了，不妨一试。更何况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大相信这些有的没的，就当给老爷子心理安慰了。

他只好叹口气，“行吧，你那后人叫什么，何方人士。”

老爷子大喜，“姓朴，名珍荣，镇海人士。”

王嘉尔点点头，拿出符咒轻轻朝空中一划，“走吧。”

 

3

朴珍荣半夜从梦里惊醒，琢磨着刚才的梦，百思不得其解。他最近睡得一向不安稳，多梦是常事，像刚才这梦如此清晰仿若实质的还是头一次。

梦里那个看不清楚脸的老爷子，几次三番跟他叮嘱回老宅看看，似乎还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在一旁嘟嘟囔囔说些什么，最后老爷子还同他说，去找什么“捉鬼有限公司”就可解一时燃眉之急，朴珍荣听得糊涂，这又是什么事，他是个坚信唯物主义的当代青年，一直不怎么相信这些有的没的，干脆抛在脑后又躺平休息了。

谁想到，这一梦就是十几天，直到老爷子在他梦里的嘶吼，从“回老宅”变成了“老子收到的冥币都要托梦花光了，赶紧给老子回老宅！”朴珍荣心里才又泛起些许波澜。

他最近自己创业的公司，遇到了资金运转的问题，本已忙的焦头烂额，如今还剩最后十五天筹款日期，再怎么想也已回天乏力，他心里冒出一个微妙的念头，死马当活马医，不如去那个公司瞅上一瞅？

于是等朴珍荣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经坐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

 

4

朴珍荣站在香港的破筒楼下，旁边从巷子口跑过来的小孩们撞得他一个趔趄，他心下迟疑，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了水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这时一个穿着机车夹克的青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刚刚上了两步楼梯，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朴珍荣？”朴珍荣被他纯正的韩语发音吓了一跳，点点头，那青年礼节性地一笑，“跟我上来吧。”

朴珍荣云里雾里地跟他上了楼，走进一间小小的屋子。这楼的外表实在老旧，推门时都会有“吱呀”的声音，以至于朴珍荣没有对屋里的样子抱任何期待，推开门却眼前一亮。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洁，全黑的颜色却让人觉得有些压抑，他下意识地想去墙壁上寻找壁灯的开关却一无所获，青年打了个响指，屋子里的几处香薰忽然一同亮了起来。朴珍荣瞬间头皮发麻，整个人浑身上下发冷，墙上的“捉鬼有限公司”歪歪斜斜，他退了两步就想出门，青年却回过头轻松地冲他笑了笑，“珍荣啊，你先坐。”

他看着青年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却谨慎地把自己缩在沙发的小角。

“我叫王嘉尔，你可以叫我Jackson，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有什么想问的吗？”

朴珍荣拘谨地半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水抿了一口，思索半晌才讪讪地问，“你...认识我？”

“emmm...”王嘉尔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每天都能看到你睡觉的样子吧，听起来很像个变态。他正色，“因为我认识你祖宗。”

“？”朴珍荣：我觉得你在占我便宜。

王嘉尔无奈摇摇头，“emmm，不重要，我是下午七点半的飞机，机票帮你定好了。”

朴珍荣摸不着头脑，“去哪？”

“你们家老宅。”

 

5

朴珍荣心里对王嘉尔这个人充满了问号，但还是乖乖地坐上飞机，突然发现王嘉尔的手机一亮，显示了一条信息，他迟疑着拍了拍王嘉尔，“那个，你没开飞行吗？”

王嘉尔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划开看了一眼简单地皱皱眉，又打起了字。空姐走了过来，温柔地说，“先生，请您关机或者开启飞行模式。”

王嘉尔打开手机给对方展示，“我关掉了。”

朴珍荣莫名其妙，那他在联系谁呢？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冷，默默地往一边挪了挪。

 

老头在他耳边一会一句“他好看吧”“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好看”“是不是很乖”，王嘉尔被身边的老爷子闹得不胜其烦，干脆戴上耳机把脸转到朴珍荣一边，朴珍荣正在睡觉的侧脸落进他的眼睑，他显然很疲惫了，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呼一吸的起伏看起来弱小的不像样，王嘉尔突然感到内心轻轻一颤，像是有一片微小的花瓣飘落，他装作无事发生闭上了眼睛。

他想，真的很乖。

 

6

王嘉尔出了机场，把朴珍荣拉进了卫生间，冲他郑重其事地交代，“这是我第一次带活人，你一定要抓紧我。”朴珍荣莫名其妙又出了一身汗，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丧生于面前这个看起来甚至有点可爱的年轻人之手，他手上紧紧地抓住王嘉尔的衣角，有些微微的哆嗦，“你，你抓紧我啊...”

王嘉尔不知道从哪里抓出一张符咒，轻轻一捏，朴珍荣眼前一晕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卷到了洗衣机里，“Ja...ck...son...啊...!”王嘉尔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把他揽紧在自己怀里，朴珍荣感觉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他才落地，一看到现实世界的一瞬间他就扶着王嘉尔狂吐了一阵，“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不科学的设定啊！传送符又是什么东西啊！你每天靠这种东西交通吗？不会死掉吗？”

王嘉尔被他逗笑了，“哎，慢慢就适应了。”

朴珍荣疯狂摆手，“不会有下一次了。”

朴珍荣虚弱地在王嘉尔的搀扶下走进了老宅，到客房去任劳任怨地翻找被子。王嘉尔应付着身边飘过来的无数好奇的透明体。

“这个后生是谁啊？”

“好像是珍荣带回来的。”

“小珍荣的男朋友？”

“什么？！”

“哎呀你大惊小怪什么，都什么年代了，有男朋友也是正常的。”

“小珍荣呢，他都好久没回来了，我要去找他玩！”

 

王嘉尔被吵得头痛，跑去问朴珍荣，“你们家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朴珍荣莫名其妙，“没有啊。”

“那为什么这么多游魂！”

朴珍荣吓了一大跳，“在哪里！”

王嘉尔看着他警惕的样子反而觉得可爱，把他的手臂一抓，“放心啦，有我在。”

朴珍荣哆哆嗦嗦地抱着他的被子到了客房，突然想到，“我想起来了，老宅以前起过一次大火，好像是我太爷爷那会，家里人伤亡挺严重的，我太奶奶当天就去世了，太爷爷病了好些天也去世了。”

王嘉尔恍然，在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死亡的时候，人类的灵魂最容易停留在世间而无所去，大多是因为还有未了的愿望。他扭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老爷子微微垂下了头。

王嘉尔叹口气，捏了捏朴珍荣的手，“先休息吧。”

 

7

王嘉尔是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他头痛的要死，发现一群小透明集中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热闹，他轻轻关上客房的门，瞪起了眼睛，“都吵什么吵什么！”

一群大大小小的游魂飘了过来，“你居然真的听得到我们！”

“终于有人看得到我们了！”

“我是捉鬼师。”王嘉尔幽幽道，“现在就把你们都收掉。”

一个小小的影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惊了她身边的女人一跳，女人忙蹲下安抚她，“不怕不怕，哥哥不是坏人。”她有些歉意地跟王嘉尔解释，“以前这里也来过风水师什么的，想直接驱散我们的灵魂，好不容易我们才撑下来，这孩子被吓着了。”她叹口气，“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有办法送我们走吗？我们也不想再给珍荣添麻烦了。周围的人都说我们这里是鬼宅，不然小珍荣就可以卖房子了。”

王嘉尔也抿起了嘴，心想，老爷子倒会给他找麻烦。

于是他拿出一串剔透的水晶石，盘坐在地，默念了几句什么，珠子飞散却没有落地，漂浮在空中渐渐变得沉重，颜色也逐渐深沉，王嘉尔双手一合珠子就又串回了线上，他收起来了那串手链，叹口气转头去敲朴珍荣的门了。

 

朴珍荣睡得很熟，王嘉尔有些不忍地把他叫了起来，看他顶着鸡窝头忍不住笑出了声，朴珍荣尴尬地赶去洗漱，问王嘉尔，“今天做什么。”

“还愿。”

“啊？”

 

8

朴珍荣看着王嘉尔轻车熟路地朝着老宅的卧房走去，竟也不觉得惊异了，干脆好奇地跟了进去。

王嘉尔一进房间就感觉到了阴冷的气息，他忍不住皱眉，发现墙角缩着刚刚的小女孩和女人，女人还在给她温柔的梳头，嘴里还念着“囡囡”，刚刚还在和王嘉尔对话的她们现在看起来却好像不知外物的存在。

朴珍荣不知所以，抬脚走进房间，王嘉尔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就已经不小心踏进了女人的视野，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女人一瞬间变得阴狠，“不要伤害囡囡！”王嘉尔一惊，伸手抓住朴珍荣立刻把他甩出了房间，又用一道符立刻封住了门。

他气急败坏地冲朴珍荣喊，“谁让你走我前面的！危险你不知道吗！”

朴珍荣被他莫名其妙地拽出去，又被吼，瞬间也生气了，“你有病吧！这是我家，哪有什么危险！”

王嘉尔忽然意识到朴珍荣看不到他面前的一切，一时也有些下不来台，只好软和了语气，“那里边有对母女，你刚刚把小女孩惹哭了，差点就死在里边了知道吗？”

朴珍荣半信半疑，“你少骗我，我都回来这么多次了，也没出过这种事。”

王嘉尔干脆不和他废话了，跑到了客厅的一个小隔间，扒拉出了一个已经陈旧落灰的洋娃娃，拿着那个娃娃重新回到了刚刚的房间，轻声在窗外哼着曲不成调的曲子，不一会，门忽然刷的一声自己打开了，朴珍荣在一旁惊出一身冷汗，死死的闭上了嘴不敢出声。王嘉尔很温柔地抓住洋娃娃轻轻地和小女孩对话，手上微微念了个诀，朴珍荣只觉得眼前一闪，洋娃娃就不见了，王嘉尔手里多出了一颗小小的透明珠子。

朴珍荣吓得结巴，“怎怎怎么回事啊...”

王嘉尔叹口气，耐心地跟他解释，火灾的时候母女俩正在屋子里梳头，想逃生时门窗都已经被落下的横梁封死了，女孩心里惦记着洋娃娃不能离开，母亲惦记着女孩，自然都双双留在了这里。

朴珍荣恍然大悟，想起爷爷确实有个小妹，小妹生了个女孩，一直住在这里，发生火灾时那女孩正是玩洋娃娃的年龄。他这才明白王嘉尔都在做些什么，有些歉意地问，“我能帮上忙吗？”

王嘉尔理所当然，“你肯定要帮忙啊，看看你们老朴家人的清单——带走后院的小猫，给玉兰树苗移个地方，把戒指带走...”

于是，在朴珍荣和王嘉尔找到了早已作古的小猫尸体、移走了长成了参天大树的玉兰、从厨房的炉灶里边找到了丢失的戒指等等一系列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后，三天已经过去了，朴珍荣惊觉他已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而平静。他看着王嘉尔絮絮叨叨的侧脸，心想，这人虽然奇怪，但还不错。

9

王嘉尔渐渐全都恢复透明的珠子里只剩下了一颗还黑沉沉的在那里，这院子也已经慢慢寂静。他走到老爷子面前，问，“老爷子，你的心愿是什么？”

老爷子笑着摇摇头，跟他说，“你带珍荣去主卧室里的床头柜上，第三个抽屉有个小夹层，我要给他的东西就在那里。”

朴珍荣不明所以地跟着王嘉尔来到了主卧，看着他在抽屉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一个信封。

两人好奇地打开，是一封信和两张地契。

朴珍荣惊呼，“是老宅的地契！诶，怎么还有一张？”他好奇地读了许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我们隔壁宅子的地契啊，那也是我们家的吗？”他求助的看向王嘉尔，“什么意思呀？”

王嘉尔轻轻地把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珉珍：

转眼间，我们已经成婚七十年了。这七十年，你吃了很多苦，我都知道。

今天是我们七十周年的纪念日，我此生亦无所求，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你十三岁时被卖掉的自家的宅子，我把它买回来了。这辈子你到底还是住我隔壁，无论生死。

我们已经白头偕老，那就祝我们死生契阔。

朴允鸣”

 

朴珍荣呆呆地叹了口气，“是太爷爷吗？”他问王嘉尔。

老爷子早已泪流满面，当年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满宅都亮着红色的蜡烛。当年为了保护他而去世的珉珍。因为他活了下来而了无心愿地离开了人间，但没能送出去的这封信，和再也没能一起死去，才是他最大的遗憾。

他被留在人间数十载，因缘际会才寻到王嘉尔，终于有了了却心愿的一天。

朴允鸣满足地叹了口气，对王嘉尔说，“把信烧了吧，然后让珍荣把那两所宅子都卖掉，足够他应付了。”

王嘉尔点点头，轻声对朴珍荣说，“老宅，卖了吧。”

朴珍荣痴痴地伸出手去，“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吗？”

“不在了。太爷爷让你卖掉房子，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怪你的。”

 

在一片火焰里，珠子渐渐变得透明，王嘉尔看到了朴允鸣似乎回到了年轻时还穿着军装的时刻，满足地奔向远方。

朴珍荣不知为何，忽然有酸胀的眼泪充斥眼眶。王嘉尔伸手去拥抱他，摸了摸他的头。

 

10

三年后。

朴珍荣和王嘉尔一起站在老宅面前，这里被保护的很好，门前还挂着大大的牌匾，“捉鬼有限公司”。

王嘉尔眯起眼睛笑，“怎么样，朴老板，入股我捉鬼有限公司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朴珍荣轻轻牵住他的手，“和你一起在人间才是。”

끝.